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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炎炎似火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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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炎炎似火燒

此話一出,牢內頓時陷入詭異的寂靜,連那低低的啜泣之聲也絲毫不聞。金蓮楞楞地擡起頭,才盈上雙目的新淚還在打轉,只想著自己方才怕是尚在夢中:“二哥,二哥說甚?”

武松本欲勸慰金蓮,不想一時不察竟將心裏話脫口而出,自知失言,直憋得一張臉通紅,支吾半晌才說:“俺,俺的意思是,妹子這樣好,無論是誰都會心疼的……”

“二哥真是這意思麽?”

金蓮只覺心跳得越來越快,好似抓住了什麽似的不肯放開:“照理說,大哥與我有救命之恩,對我也算極好了,可怎也不見大哥送我釵環胭脂、香囊帕子?我在世上孤身一人,二哥也好,誰也好,均與我無甚血緣,怎個不見旁的為了我與西門慶以命相博,甚至不惜替我頂罪流放,受牢獄之苦?都到了這一步,二哥還敢說做的一切皆是源於兄妹之情嗎?”

金蓮原本只想借先前之事說服武松與他同去孟州,卻不想將他真話逼了出來。總歸話已出口,不可收回,武松見解釋不清,索性將心一橫,閉著眼點頭認了:“妹子既已知曉,我也不再相瞞。妹子說的不錯,我確然心悅妹子已久,如今想來,許是見著妹子的第一面便存了這個念頭了。”

“我是個武人,不會說話,只覺這世上再沒有比妹子好的人了。那時恩相欲將愛女許配於我,我拒了恩相,同妹子說是無意高攀吳家小姐。此話雖不假,可到底還有另一半未曾說出,那便是我心中有了妹子,就再也裝不下旁人了。”

“若是沒有西門慶這番波折,這話我早該同妹子講,可先前既未說,今日再說便不是時候了。”思及往事,武松只覺世事難料,造化弄人,不由嘆息一聲,“我已是個罪人,妹子跟著我顛沛流離,是萬萬沒有好日子過的,倒不如安安穩穩地尋個好人家,相夫教子,不說錦衣玉食,倒也平安順遂。”

金蓮聽得怔楞,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莫名百般,時而因武松這番直白羞赧,時而因武松替她的打算酸澀,不由攥皺了胸口的衣物,抿唇道:“二哥說這話講的不是時候,可依我看來,二哥說的卻正是時候。”

在武松的註視下,金蓮拭幹淚珠,唇邊反而綻出一絲笑意:“二哥說這世上沒有比我更好的女子,焉知在我心中,這世上亦再沒有比二哥對我好、能夠這樣護著我的人了。”

話既已說開,金蓮也將一切娓娓道來:“原先我初見二哥時,見二哥生得勇猛,心中有幾分懼怕之意。可人終非草木,二哥對我好,我心裏都一點一滴記著,既是記著,便沒有不報之理。我知二哥方才說那番話,是無奈,是不舍,也知此去艱險,生死不知。可我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,所以不論富貴與否,安穩與否,我都不在乎。只要二哥見容一日,我便陪一日,等到二哥有一日厭了我了我再離去,不知二哥以為可好?”

金蓮字字懇切,入人肺腑,武松註視半晌,不由怔然,胸中縱有千言阻止也再出不了口,忽而心頭一動,緩緩地擡起了雙手。

金蓮正垂首拭淚,不防一雙溫熱的大手捧住了自己的面頰,登時一楞,擡頭卻正撞進武松深邃的雙眸,任憑他粗糲的指腹輕輕抹過肌膚。武松端詳著她,一點點將她的淚水擦凈,在金蓮愕然的目光中撫上她後腦的烏發,稍一用力便將她攬入懷中。

“妹子的話,武二明白。可有句話妹子說錯了。”

火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胸脯,金蓮伏在武松的肩頭,只聽見自己的心咚咚作響。

“我如今身在牢獄,不敢與妹子許諾什麽。可但凡有武二在一日,便護你一日。便是我還剩一口氣,也絕不容許旁人再欺辱妹子半分。”

一顆心忽的落到了實處,金蓮什麽都沒說,只伸臂環抱住了他結實的腰身,轉頭將發熱的眼眶埋進了他的肩上。

數日時光,轉瞬即逝。牢中獄卒自知武松來歷,無不對他敬佩不已,加之那陳文昭本就於重判武松一事上心懷愧意,著意使人看顧,故而到了流放那一日,武松雖受了額上刺青,可那四十杖到底輕省,十下裏不過只有五六下著肉。饒是如此,那沈重的木杖亦非一般人承受得來,幾下下來,背上原本結痂的傷口便崩裂開來,滲出鮮紅的血絲。

獄卒當差多年,見的犯人比吃過的酒還多,只覺受刑之人哪個不是鬼哭狼嚎掙紮不休,當下見著武松衣衫染紅,愈發不忍,手上又輕了幾分,卻直至打完都不聞他一聲呼號,竟生生忍了下來,心下不由肅然,越加敬他是條漢子了。

卻說武松生受了四十杖,還不及喘兩口氣便扛了重枷,由兩個差役押著,一步步出了牢房。金蓮早已在外等候多時,見他出來忙上去扶他,卻不防剛一扶住他的右臂,便聽他“嘶”的抽了一口涼氣,再往後一看,便什麽都明白了。

武松見她鼻尖發紅,怕她看了難受,忙把身側了側,扯出一抹笑來:“妹子莫哭,武二不疼。”

明明雪白的囚服上染了刺目的紅,明明每走一步便扯動傷口,疼得額上覆上了一層細汗,還和哄孩子似的哄她安心,金蓮強忍下心頭酸疼,扶住他的手愈發小心:“我沒什麽事,倒是二哥小心才好。”

刑枷沈重,又背上有傷,武松行得不快,便由金蓮這樣扶著出了東平府。所幸兩個差役對武松十分敬重,並不為難催促,如此行至傍晚,在道上的一家小客店投訴,以為歇腳。

吃過晚飯,幾人各自回房歇息。金蓮打了熱水伏侍武松洗了腳,才有空取了傷藥出來,掌燈去瞧他後背的傷。武松雖是背上黏膩疼痛,卻終覺不妥,伸手就要接過傷藥:“妹子也累了一天,快去歇息吧。這傷不算得什麽,我自個兒抹些藥就是,不必勞煩妹子。”

“到了此時,二哥還與我爭什麽呢?”金蓮哪裏不懂武松的心思,硬是收回了攥著傷藥的手,伸手就要掀武松的衣裳,“都說心無邪念,便看什麽都是正的。左右我都隨了二哥到此,二哥若是還顧及著甚麽男女大防不讓我上藥,難不成叫差爺來使喚?”說罷不等武松說話,便輕輕揭開了他的衣衫。

經了一日的行走,衣衫上的血跡早已幹涸。金蓮怕弄疼他,故而邊吹著涼氣,邊小心分開與衣物相連的血肉,足解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完全掀開。武松摔打慣了,不覺多少疼痛,倒是金蓮瞧著揪心,下床用熱水湃了毛巾一點點將暗褐的血擦拭幹凈,待看清傷口後又拿傷藥抹了,才將衣裳重新放了下來。

武松雖看不見後面,可也知定好看不到哪去,不欲她傷心,故意笑道:“果然還是妹子細心,這一番折騰下來我竟一點疼都不覺得。”

“也虧二哥還有心思逗我開心,背上傷得這樣厲害,還不知幾日才能好。”想到他身上舊傷之上疊著的新傷,金蓮忍不住嘆息一聲,“還好兩位差爺講個人情,與二哥把枷卸了,不然還不知要多受多少罪呢。”

“還不是妹子講的理兒實在,否則我哪能這樣輕省?”

原來那差役本就有心,又有金蓮多番說情,想到武松武藝高強,若是想逃即便身負重枷亦不過反掌之事,並非他二人所能阻止,且他有傷在身,解了枷鎖也能走得快些,早日到達孟州他們也好早日了卻這樁公事,故而稍一猶豫便應了下來。

金蓮嗔了他一眼,眉眼終究是帶了笑。夜色已深,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各自睡下了。金蓮走了一天的路,身上疲憊,不多時便睡得深沈,倒是武松困意來得遲,想著如今情形,心中踏實,與前番傷人逃亡之時大不相同,竟也不覺絲毫苦悶。

陽谷距孟州千裏之遙,不比後世方便,多崎嶇坎坷之路,少不得翻山越嶺,風餐露宿。天氣日漸炎熱,眾人時時汗透衣衫,卻不得不頂著日頭,忍著辛苦朝孟州而去。

金蓮往日在家之時操持上下家務,只覺頗為辛苦,現今卻暗自慶幸因此有了個好體力,才能跟上幾人的腳步,不致落了行程。如此不覺行了二十餘日,入了六月,便更行不得路了。白日漸長,此時不止金蓮,便是鐵打的人兒也禁不得這等毒日頭烤炙,只好晨上早起,趁著天還未明時多趕些路,傍晚找個客店早早歇息罷了。

饒是如此,比起三個健壯漢子,金蓮身子畢竟單薄,行了不久便覺頭昏腦漲,有些發暈,又硬撐著走了幾日,終究難受得緊,面上發起白來。武松見她這兩日精神不濟,本就擔心,不由多留了幾分神,此時見她走路搖晃,踉踉蹌蹌,趕忙上前扶住她,手掌往她額上一貼,已是微微發燙。

武松看她這模樣,哪裏不知她這是中了暑,忙攙著她坐下,拿出水袋來給她灌了幾口。金蓮頭腦昏沈疼痛,只覺眼冒金星,耳內蟬鳴,在樹蔭下歇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稍稍緩了過來。兩位公差與武松也熱得緊,不住地擦著額上的汗,連同僅著的一件單衣都濕透了。

“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,不如過去這個坡找家鋪子歇腳,待暑氣退了些後再趕路不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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